摸鱼凹喵

年度第一冷圈横跳选手

【陆林】人间。

- 林以为陆死掉的if

- 2w 入坑交公粮 HE

- 我也不知道哪里敏感,明明车都没开,怎么半路突然又被抓回去了但是正好搬到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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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恒,第八星系功名赫赫的最高军事统帅,关心则乱,一时不查,狼狈地切身体会了一把那逐渐远去的“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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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一件终究要发生的事情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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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校长,那些是您保留下来的日记,我按照‘与先生有关的日记’和‘与先生无关的日记’两种分类将它们进行规整,您现在翻阅的是‘与先生有关的日记’类别……”

 

陆必行挑了个相当随意的坐处,随意到只有这一处能任他坐下。他的左边垒着两座山高的日记本,右边堆了一群大小不一的收纳箱——看起来就像是大的带小的出来春游一样,横七竖八地躺了半个阁楼。他手边翻开的是那本“我是怎样追到联盟第一男神的(草稿版)”,刚看了两页,立刻给自己当年的描述打了个“浅显幼稚”的标签,觉得这本草稿不尽人意,迅速决定改日重新编写一部更加绘声绘色的版本,并且将其作为自己文学写作之路上的第一本出版物,遂把旧稿囫囵塞进收纳箱压底。

该半吊子文学作家早年出版过教科书,办过学校,干过随军工程师,后因时局动荡,不得以而担了两任总长之责,体验过从政生活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总算确定了自己最想从事的行业:不当总长,干啥都行——终于在年近中年时如愿以偿地退位让贤,回归到办学校、写书、偶尔客串工程师的自在生活里,并返璞归真,活成了个猴,一刻都闲不下来。趁着合法伴侣难得的一日假期,该猴早早制定好了一套完备的名为“散心”实为“不带两个熊孩子约会”的出行计划。

 

不想准备了一桌丰盛早餐,一大俩小围着餐桌等另一位家庭成员晨练归家时,收到了人工智能管家湛卢尽职尽责的监控报备:阁楼的恒温系统不知何故出现故障,需要人工排查。左右坐着也是等,陆必行索性拍拍手起身,客串自家的温控修理工去了。

“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里每一位家庭成员——包括人工智能湛卢管家在内,都知道阁楼是这个不大不小的房子里唯一一处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当然,所谓的贵重物品,在每个成员的眼里都是与众不同的:比如那颗亮晶晶的、陆果和林然在小时候不被允许触碰的水晶球;比如一些无论有没有相框都被保存得很好的旧照片;比如陆果小时候的第一台儿童机甲和林然小时候的第一架小钢琴,比如……

 

“咦,湛卢,这是什么?”

 

陆必行——临时客串的修理工编了一套自动检查程序后就立刻撂了挑子,在不大不小的阁楼里东收拾一圈,西翻腾一下。这里虽然存放了家里每一个成员的物品,但通常都是湛卢在收拾整理,上一次人工归类的执行者还是林静恒。也不知道这闷骚什么时候自己跑上来的,多半是“被触景伤情”地想起了点什么,可谁也不告诉,自顾自地把一干旧物摆得齐齐整整,就又没事人似的下楼回人间了。陆必行也不知道这些盒子里各自装了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不懂就翻,于是一人一人工智能一拍即合,分工合作,一个负责归类,一个负责打出电子标签,打着“方便日后有需要时可以迅速找到”的由头,没事找事地要把阁楼重新整理一顿。

他在前一个盒子里翻出了陆信的肩章,在后一个盒子里看到了陆信在沃托的石像的碎片,正对着中间盒子里这两片认不出的物体发呆。他屈指敲了敲,触感冰凉,是金属。他见机械手打着扫描程序划过来,顺势一抬手,连盒子带碎片呈到湛卢面前:

 

“据我扫描分析,这是两块机甲的残骸碎片,陆校长,这是……”

 

啊,陆必行顿时恍然,这应该是林当年数次前往玫瑰之心附近,费尽心思搜寻到的陆信将军的机甲碎片。他赶紧把盒子盖好,和那两样东西归到一起,又打开下一个收纳盒——还是一盒子机甲碎片,比起先前那一盒,似乎碎的更加彻底一些。

 

“这又是——”

 

“这些是‘探索者’的机甲残骸碎片,这些碎片都是先生亲自去打捞收集的,先生当时……”

 

……探索者。

他一晃神,手一抖,碎片从盒子里掉出两块,叮当落地的声音十分明显,盖过了人工智能后半句话的内容。他把两盒碎片放到一起比较,想了想,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印象: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个。”

 

 

-

“探索者”是陆必行在工程部的专用机甲。

第八星系在独立前就是一个在八大星系中鹤立鸡群的星系,不仅仅是指它的地理位置和科技生活水平,更指其中包含的乡俗文化——具体指别具一格、中二爆棚的命名习惯,例如当年自卫军前身的“XX战队”,第一位行政总长养父的“死亡霹雳”,和工程部翻出花样的“领航者”系列机甲。按照工程师001的狗屁理论来讲,机甲名字应当具有纪念意义,对每一台机甲来说都是独特的,造就了工程部一帮大宝贝鸡飞狗跳命名出的“修护者”“保卫号”等平淡又一言难尽的机甲名。更有甚者,为了宣扬工程技术的重要性,取出了“技术就是爆炸”一类爆炸性质的名字:当年林静恒来工程部接自家合法伴侣回家,路过停靠站时不经意瞥到这排取名群魔乱舞的机甲,难得对着自己手臂上这条怎么看都不顺眼的机甲核给出了肯定评价——“起码名字还算正常。”

 

不过这队一言难尽的机甲,在独立年42年时,半数毁于太空偷袭,剩下的一半因为型号老旧,不支持翻新,已经返厂销毁了。

 

第八星系独立的第41年,各大星系已经在先后独立后各自建立了友好往来关系,并且时不时来几场学术研讨会,美其名曰促进双方友好交流,共同进步。年终时,一队星际探险队恰巧在第六星系边境地区发现一处先驱技术遗迹——规模自然不及勇者之墟,但经调查确认,该遗迹同样也是大航海时代的遗留产物。更让人惊讶的是,先遣调查队在其中发现了与大航海技术不同的遗物——是一艘型号古旧到无法辨认的太空飞船,之所以称之为“飞船”,是因为其甚至不具备被称为“机甲”的任何条件,仅仅可以支持其中的碳基生命到达宇宙环境,且不具备任何保护驾驶员不受到例子乱流、恒星风暴、宇宙射线的伤害等功能。因此有人推测,该遗物也许来自更加久远的过去,甚至是古老的地球时代的造物。

这个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推测迅速窜遍了八大星系,技术领域对此争辩许久,部分认为“地球时代的技术根本不足以支持太空设施在这么久远的时间后仍旧没有损毁”,另一部分则认为“地球时代的技术确实无法达到这种水平,但也许是大航海时代的技术发展使这条‘不可能’变成了现实”。两厢争论不下,各星系专家团于是又围坐一堂互扯头花,开了个三天三夜的会议,最终决定按照惯例,先派各星系的相关团队前往研究修复,反正有了修复勇者之墟的经验,各方部门对于其中流程都相当熟悉;等到修复后期再敲定遗留问题,任何技术遗迹都是人类文明共同的瑰宝,同属八大星系。

 

“那敢情好,这事我熟啊,我就跟他们去一趟好了。反正预计修复时间也就半个月,技术支持和交通情况都比上次好得多了——哎,顺利的话还能回来陪你过年呢,到时候果果和小然就都回来了,宝贝,记得想我们。”

接到邀请时陆必行正靠在沙发边上喂狗,不当总长很多年,他在家越来越能散德行,脑袋枕着林静恒的膝盖,一只手搭在统帅大腿上,另一只手捏着几颗狗零食,一颗一颗往陛下嘴里抛。语罢拍拍手,溜达去洗了个手,又溜达回来,往人旁边一挤,勾着林静恒的脖子交换了个再平常不过的吻,就刚才的失误发言开始纠正:“要先想‘我’,再想‘们’,先后顺序必须想对!”

 

林静恒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抹掉人工智能投影出的军部季度预算报表,相当自觉地起身,打算去给这位小一百岁的大宝贝收拾出差行李。大宝贝见状拉着他不让走,磨蹭说晚点再去,又是撒娇又是软磨硬泡,把统帅的衣服揉乱,压进沙发里;林静恒一时失重,视线顿时恍惚,脑里闪出的画面和当下瞬间重合,被陆必行叼住喉咙时,记忆里的小年轻同时开口:“我赌你不会快去快回,我要是赢了……”

他的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亮晶晶的,像一条缠着主人要黏糊的大狗。林静恒连准备阶段都跳过了,直接落败,永远也遭不住伴侣的这一套组合连招,被摁在客厅,翘了一下午的班。

 

 

-

“什么?”

 

消息传到军部指挥中心时已经半夜了,正值年终,各行各业都忙得脚不沾地,成天加班,就连统帅也不例外。林静恒当了半辈子的工作狂,此时加班到现在也不免头昏脑胀,脑子里又寻思陆必行近两天就会返程,一时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发现了一队什么玩意?”

 

“……海盗,统帅,就是我们不久之前揍过的那一支,据说是近年发展起来的,托还挺大。”

通讯对面是图兰,女将军神色疲惫,平常干脆利落的汇报在今天显得格外拖沓,藏着一股避重就轻的意味:“潜伏在六七星系交界处,在星舰穿过必经跃迁通道时引爆了跃迁点……后不知所踪,当地守卫军发现情况抵达现场时什么都没看到,只有……”

 

林静恒听她语焉不详地念了一阵,一个头两个大,心说大家各自独立几十年,想不到为什么六七星系的边境问题也需要上报到他这里请他出面处理:“怎么,和平了几年,他们的守卫军连开炮都不会了?”

 

图兰没接茬,沉默着把报告同步到指挥中心,半天不等林静恒的回复,她没敢抬头看通讯,刚打算梗着脖子请求下一步指令,就听见对面那位自己跟了这么多年雷打不动、不形于色的上司声音好像在发抖,语气轻得似乎不忍心叫碎一场梦境:

 

“……你再说一遍?”

 

“统帅,”她没敢再往下听,狠下心一闭眼,下一步指示也不要了,倒豆似的给对面蹦字:“陆校长他们工程部的专用机甲队在回程途中遭到海盗袭击,整个工程部三架中型机甲连同五架护卫舰已确认被击毁。他们……他们用的是当年反乌会袭击秘密航道时的打法,在舰队穿过跃迁点时发动袭击,加剧能量波动,引爆了跃迁点。”

“现场没留下任何影像记录,无法确认是否有生态舱弹出,除非从海盗机甲上获取记录仪资料,但……”

——但那种级别和规模的袭击,就算是林静恒,没有湛卢和自由军团浑水摸鱼的救援,也不可能活下来。

 

图兰把后半句话咽下肚,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当年林静恒叫她把陆必行放倒在第八星系,一去不回的场景。她想说将军,这是风水轮流转吗,怎么袭击方式都和剧本一样的,遭报应了吧;她又什么话都不想说,难得生出了“去他妈的造化弄人,就不能让人好好过日子吗”的想法;她最后什么都不忍心想了,甚至连通讯对面的沉默都显得残忍,眼红鼻酸地单方面切断了联络。

 

 

五分钟后,图兰再次接到了来自林静恒的通讯——通讯源不是来自指挥中心,而是指挥舰。

 

“伊丽莎白·卡拉图兰!”

 

“到!”

 

“通知守卫军,白银九全体整队,五分钟后大气外集合。发现问题就该第一时间解决问题,免得多留祸端。”

 

图兰一咬牙,把不知对谁的满腔怨气拧碎打散,一边向各方将军下达调令,回复一句“是,统帅!” 一边又忍不住多瞟了一眼通讯投影。没人知道林静恒在刚才的五分钟内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是怎么度过的;她注意到林静恒手上多了一卷绷带,神色一如往常,注意到她的目光,甚至不怎么严肃地刻薄了一句,看不出任何端倪。图兰只好将目光转回各部队的通知平台,她分不清林静恒那句“免得多留祸端”是在嘲讽什么,不知道这位说一不二的统帅有没有一刻在后悔当初没把那支海盗一窝端,还是抱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想要去查当时那几艘海盗机甲的军用记录仪?她又想起几十年前的陆必行——一觉醒来,世界翻天覆地的陆必行,不也是这样……这样拼命给自己找事做,什么都不敢仔细去想。

 

五分钟时间,似乎能用来想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来不及想。图兰突然觉得林静恒的决定一点没错,要不然这发展也太戏剧化了。这两个人在一起太不容易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一次,怎么可能还有第二次?年岁的增长不仅泡化了林静恒的棱角,也泡化了白银十卫的。图兰苦中作乐地想,对,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陆必行要是打算提前回来,不得先和他们家统帅打个招呼吗?搞得这位祖宗又大半夜兴师动众,让不让美女睡美容觉了?

这不知死活的肯定又给自己打舒缓剂了,她想,肯定是六号,妈的,等陆总回来老娘非告他一状。

 

 

-

一场算不上多么浩大壮观的长途偷袭,在两个小时内、一支舒缓剂、人工智能收到第二十次“闭嘴”后结束了。宇宙中飘满了机甲残骸,冷冰冰地反射着不知从哪里透过的光线,形成一片黑白惨烈的坟场。“半夜”和“偷袭”两个字加起来,就足够任何一支装备精良的太空军喝一壶的,更别说这场惨无人道的偷袭背后的指挥官是域外海盗听了就到抖三抖的林静恒。几乎没有多少损失,这支来自第八星系的武装部队就拿下了这个海盗窝点,缴获了几舰不够看的武器和医疗资源。

 

“先生,您之前向我下达了‘检测每一架敌方机甲的太空记录仪,找出那几架偷袭机甲’的指令,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不过仅凭借我的处理器来分析这些数据,您或许在短时间内无法得到您想要的结论。需要我帮您把资料转交相关部门,进行系统化的分析整理吗?”

 

在机甲上不用变成机械手,湛卢可以一直通过精神网喋喋不休,一路上左一个“先生,我认为贸然发动袭击并不理智”,右一个“先生,我为您感到十分难过”,被林静恒不知所以地下了十几个禁言令。统帅一边让多嘴多舌的人工智能安静,一边又茫然地想听些在耳边唠唠叨叨的声音,于是禁了解、解了禁,现在终于有了别的事情做,立马就想转移注意力:

 

“不用,现在就扫,我和你一起查。交给信息部那群废物,等他们戴上老花镜开始看电影,黄花菜都凉了。”

 

“您不该针对无关人员发表歧视性言论,实际上信息技术部门的工作效率并不低下,只是需要向上级请示,所以有一些时间上的拖延。恕我直言,先生,您现在应该休息一下,您的身……”

 

林静恒头更疼了,“闭嘴,让你扫你就扫,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休息什么时候不能休?把你家半个月消息也不留一个的祖宗接回来再休。”

 

人工智能少见地沉默了一会,他说:“先生,军部收到的消息很少出错,消息渠道是第六星系边境守卫军向官方打的报告。虽然历史记录表明,在我和您持有不同意见时,您通常是正确的那一个,但我想您应该学会尝试接受现实。”

 

“……我该尝试接受什么现实?”

林静恒张了张嘴,可能是连续数十小时滴水未进,嗓子有些哑,没发出声音。他茫然地盯着电子屏幕看了一会,任由那句反问砸入精神网,像是入水的鱼,再没有回应,人工智能老老实实地执行了禁言指令,在机甲内和主人沉默地进行着同一项枯燥无味的任务,都像抓着最后的稻草。

 

 

-

现实很快就摆在了林静恒面前。

参与六七星系那场偷袭行动的只有九架机甲——有一架是重甲——九份军用记录仪摆在统帅面前,分为九个大小相同的小屏幕,依次为他播放当时记录下的影像。播放了多久,林静恒就坐在指挥舰上一动不动地看了多久,直到九段不同的录像从头到尾都放了一遍,他才移开视线。

 

那确实是陆必行的工程部专用机甲,“探索者”,林静恒接送他去各地出差时驾驶过不少次,可谓相当熟悉。爆炸发生时,他们的机甲被护卫舰前后夹在正中,迎头赶上最猛烈的爆炸冲击——他看得很仔细,几架机甲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救生舱弹出,甚至没有展开防护罩,就这么被爆炸的火光吞没了,无人生还。他又透过精神网,看到小空间站上的白银九和守卫军搜了半天,没搜出一个活人当俘虏——所有的活人都被赶鸭子上架地送上了机甲,不管这个脆弱的碳基生命会不会驾驶机甲,会不会链接精神网,现在都被轰成了漂浮在宇宙里的一把尘埃。

他想问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在六七星系边界搞动作,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探索者”号偷袭,护卫舰为什么只有那么小猫三两只的机甲,为什么他不知道陆必行选择提前回航,最终却不知甘苦地咽了一口酒,麻木地收回视线。无论如何,这里再没有一个能回答他问题的海盗了——统帅也不后悔赶尽杀绝,他是林静恒,那个自己炸了陆信留下的“Surprise”跃迁点,反手要源异人的整支海盗舰队付出代价的林静恒——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又如何,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是啊,总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林统帅半生杀伐决断,手起刀落,带走了不少人的性命,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应该是他,怎么也落不到陆必行头上。林静恒看了看手上缠着的绑带,那是他出发前,在指挥中心收到消息时,不慎捏碎了手里的玻璃杯,被碎片划伤的。他拒绝了医疗舱的帮助,自顾自喷了一圈止血喷雾,缠了一圈绷带,由于护理不到位,现在又渗出血来。他想,陆必行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情?这难道不是受自己的影响,难道不该是自己遭受的报应、付出的代价吗?

 

回程的路上浑浑噩噩,林静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躺回卧室,怎么睡着的。这栋小楼自从建起就很少能迎来两位主人都在家的时候,不是陆必行不在家,就是林静恒不在家,当然,后者不在的时候更久一点,毕竟总长卸任后统帅依旧在任。但陆必行不在家,只有林静恒的时候也不少,他虽然觉得清净,但也觉得冷清——冷清归冷清,和清净比起来,多少还一起沾边了个“清”字,家里从来没有像这个晚上一样,只剩下冷,也只能冷。

 

 

-

林静恒一早就去了军部,走出家门的速度就像逃。

用古地球时代的流行用语来讲,这个“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他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只能连夜逃回指挥中心。一个人待在家里意味着什么,代表着什么,他没法不去想,却不敢去想,只得住在指挥所,投身于年前堆积的事务和文件中——工作狂魔林静恒,少眠不休,干了一周,居然提前一个半月,把年终工作都完成了。

湛卢期间来劝,打着“当我评估您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可以违抗指令”的旗号,给林静恒端了三天的营养膏。林静恒在第三天不堪其扰,终于咬了一块,不料下肚时想起陆必行在家来回折腾的食谱,不知何故,最终还是没能咽下去;又怕湛卢再来找麻烦,干脆安排了自己一针营养针——在这个一针干饱,一月不饿的独立星际纪元,林静恒终于在吃喝拉撒睡方面落了个耳根清净,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和部下打了份出行报告,自顾自地把湛卢安上一台小机甲,从“连夜逃出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上升到了“连夜逃出启明星”甚至是“连夜逃出第八星系”。


小机甲确实离开了第八星系。林静恒带着湛卢,塞了七八个备用能源,一路跃迁,抵达了六七星系交界处。他在航道图上被炸毁的坐标处进行标记,绕着飞了几圈,要湛卢试图搜索定位陆必行的终端信息。

“先生,无效搜索,我无法定位陆校长的个人终端,这是我们第七十八次…”

“闭嘴,再搜一次。”

在古地球时代,科技发展情况已经让人们很少能听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或“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等冰冷无情的等待结果,更遑论“无效搜索”的意义无限等同于“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重新拨打”。

人工智能湛卢——近期没少收到林静恒的无端迁怒依,却依旧尽职尽责,“先生,这也是不理智行为之一:数据表明,在炸毁的跃迁点附近通常存有能量辐射残留,您现在驾驶的机甲不具备抵抗这种辐射的能力,容易对您的身体造成伤害。在这一周之内,我数次提醒您停止这些不理智行为,但您没有一次听从我的劝告。我认为,陆校长也不希望您……”

林静恒一皱眉,不想再听下去:“湛卢,给我铺开捕捞网,把东西拿回来。”

接收到来自主人的最新指令,人工智能只好优先处理该进程,随之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先生,您当年带我去陆信将军出事的玫瑰之心附近,也下达过同样的指令——所以您是在收集陆校长的机甲残片吗?虽然我会无条件服从您的命令,但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先生,随意捕捞宇宙中的漂浮物非常危险……哦,我猜测您要对我说‘闭嘴’,但我保留提出意见的权利。”


那又怎么样呢?林静恒通过精神网下达确认捕捞的指令,“非常危险”这个形容他听了前半生。陆必行当年在北京β星外捕捞他的生态舱时,应该也没少听见机甲提出的“非常危险”警告。小年轻那时正处于“身无长物,就是敢想”的冒险阶段,什么都想干,又什么都敢干,敢追着林将军死缠烂打地跑一路,末了问他:我觉得你只是联盟上将当惯了,遇上什么事,随便尽一尽义务,万一死了也就死了,问心无愧,对吧?

对,他从前“随便”尽一尽义务,“随便”冒几个险,等他再也不敢“随便”处理自己的时候,命运把他们推向了十六年。林静恒看着的捕捞的机械手伸出去,又抓着一堆破铜烂铁收回来,“随便”地想,现在让他不敢“随便”的人也终于离他而去了,他也又可以“随便”地……

……离他而去?



像是被一根刺扎进大脑,他似乎刚反应过来,刚刚接受这一现实,突然后知后觉、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机甲核感受到了来自驾驶员的剧烈精神波动,迅速在精深网里发出警示——无济于事的警示拉不回飞速下降的人机匹配值。

林静恒甚至思绪清明,顺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走神:如果自己不小心在这里“随便”了呢?在爱人粉身碎骨的地方,这个“随便”着实有些刻意,但陆必行也没有立场再和他散德行,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眼看人机匹配值堪堪跌破六十,还有继续向下的趋势,湛卢终于收到一条优先级压过禁言等级的消息,足够把不可一世的林统帅即将被精神网弹出的惨剧中拯救出来。

事发突然,智能管家连称呼都来不及改,他说:先生,“小洁癖”和“小炸弹”在五天前已经回家了——虽然他们一个成功考入军校,另一个已经完成了一轮星系巡演,但他们的年龄未被第八星系相关保护法纳入成年人范围内,您仍然是他们的法定监护人。两位小主人对于您的一周未归十分担心,但您屏蔽了自己的个人终端,无法收到他们发来的消息,先生,他们现在似乎很需要您。



-
林静恒又回到了“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


他回程时走得很慢,想起很多自己说过的话,和那些他暗自下定的决心。他想到陆必行抓着两个孩子的手,一字一句地教他们“要爱林爸爸”;想到自己在星际冲突中不慎受伤,醒来面对一大两小担忧又委屈的面庞;想到从小失去父母,被分开领养的双胞胎——

他的胡思乱想就此打住,他和静姝自幼分别,已然是无可避免的悲剧,当下他却可以避免这一点,不至于让陆果和林然也体验一把没有双亲的童年。



湛卢的两个小主人已经长大了,在林静恒回家时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林然乖乖叫他“爸爸”,陆果也没有扑上来要抱,眼角红红的。

林爸爸前些年巴不得两个小鬼早点懂事滚出家门,现在又巴不得两个孩子不用这么早懂事,军装也没来得及脱,一手一个,把两颗脑袋都揽进怀里,一句话好像哽在喉咙,咬得听不清字句:

“……听说了?”


林然埋在林静恒胸口点点头,陆果……陆果吸了吸鼻子,早就一抽一抽地哭湿了统帅胸前一半衣服。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图兰阿姨告诉我们了,老爸,是不是再也见不着老陆了?话到一半,被林然拐了一肘子,又呜咽着改口,说我们都长大了,不会哭的,爸爸也不要哭了,也不许不吃饭不睡觉,要不然老陆又生气了,你要睡书房,我们可救不了你。哽到最后,连林然也不声不响也掉了一串眼泪,说晚安爸爸,我们该去休息了,我去给你倒温杯水来。


陆必行在冰箱上贴了一个显眼的“工程师001出品”冰箱贴,下面压着一份龙飞凤舞的便利贴:每天睡前给果果和小然倒一杯热牛奶,给林倒一杯温水。


陆果有一天喝牛奶时看到,指着便利贴问:老陆!你喝什么,为什么没有你的份?


彼时林静恒靠在门框看家里一大一小散德行,从鼻子里嗤了声,转身就要回卧室;陆必行见状赶紧从地毯上爬起来,走到一半又得意回头,冲着女儿一眨眼,压着声音说悄悄话:你们林爸爸的就是我的,他喝一半,我喝一半!



-
那杯温水放在床头,从温晾冷,林静恒也没喝。他看着陆果和林然睡着,自己悄无声息上了阁楼,对着月亮和冰箱球喝了杯酒,自言自语地想:“他当年也是这样的吗?”


“您口中的‘他’是指陆校长吗?”

几十年过去,湛卢仍旧是一个分不清主人什么时候在提问,什么时候是无意的人工智能,老老实实地从自己的数据库里刨出几段记录来“告状”:

“陆校长当时认为您已经不在了,所以把家里所有关于您的东西都收纳到了阁楼——陆校长说,只要看不到有关您的东西,就没人会知道他是一个软弱的人。不过按照我对您的了解来看,您应该不会选择这么做。”



对,我不会选择那么做。林静恒想,陆必行当年也像他现在一样,坐在这里,这个位置,看着这颗水晶球发过呆吗?可是他又想,陆必行当年太苦,比他孤独太多了——现在他有陆果和林然,他要连同陆必行的份一起陪他们长大,让他们永远记得这个父亲,怎么会把他的东西都收进阁楼里呢?



人工智能继续道,陆校长曾经试图用一根您的头发克隆您——如果您需要,我认为比起在家里寻找一根属于陆校长的头发,直接去培育中心提取他的基因备份更加方便快捷。但我不推荐您这样做,理由同当年我阻止陆校长一样……

林静恒没那个想法,也不敢有那个想法,冲他摆手:下一个。

“陆校长把卧室的门锁上了,通常睡在书房里——卧室里有一个您的等身投影,陆校长在很想念您的时候,就会打开门看一看。”


“……”


林静恒起身,去卧室收拾了条被子出来。他切身实地地体会了一把“不想睡在卧室”的原因,肝胆俱裂,并由此觉得陆必行当年的选择十分明智。收拾卧室时,他又不巧余光瞥见陆必行放在床头柜的那枚戒指——偶像包袱十吨重的工程师001,宝贝这枚戒指宝贝得不行,说修理作业都是“脏活累活”,舍不得戴着,临时摘了下来——现在安安静静躺在林静恒手心里,和统帅无名指上的戒指一碰,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声。他和戒指大眼瞪小眼瞪了半晌,末了从抽屉里翻出根黑绳,把陆必行的宝贝戒指宝贝地挂在脖子上,带在胸口。湛卢难得在此过程中保持安静,这会才冒出来一句:“先生,陆校长当年也是这么保存您的头发的,我再次为您感到抱歉。”


“——你抱歉什么,培育箱不还是你炸的?”林静恒从卧室拐上阁楼,把门锁好,又溜进书房,在小沙发上占据一席之地,一盘腿,示意湛卢:还有呢?



“还有,陆校长曾经要求我为他注射幻觉药物——但药物的配置需要一些时间,在这期间,我为他播放了您在乌兰学院的入学典礼影片,他看完后拒绝了药物注射,并且恢复了我的自主功能。”



林静恒远远地把目光投向窗外的月亮,这是月亮很高兴的一夜。他空洞地看了片刻,勉强将注意力扯回,总算开了口:


“……播吧。”

 


……

 

他又开始回家了。

虽然堆积工作基本完成,但难免碰上些需要统帅紧急签署的临时文件。陆果和林然得了新年假期,闲在家里无事可做,除了想陆必行,就是想林静恒,最后决定复制陆必行还在家时捣鼓的日常——菜谱,好让林爸爸更想回来这个没有老陆但是有两个小宝贝的家。后被湛卢以“未成年人禁止触碰厨房用具”为由及时阻止,及时避免了一场林静恒被家庭安全警报系统从指挥中心唤回的闹剧。

统帅白天住军部,晚上睡书房,生活和心情正常得挑不出一点毛病,除了一针营养针打得他一个月来不想和食物沾边,甚至睡眠时间都比原来长了不少。林静恒在军部也无事可忙,花了半个月时间,偷摸把那堆网回来的宇宙垃圾来回扫描了五六次,硬是从里面抠出几块巴掌大的“探索者”残片,珍而重之地收进一个铺了软丝绒的小盒里。不知是今年确实无事忙,还是下面的人在文件上压了一轮,给他讨清闲,统帅在剩下的半个月里工作着实轻松。为了没事找事,他只好泡在体能训练室里,一泡一整天——通常人刚从体能训练室出来,冲个澡,就能准时收到人工智能的下班提醒。他再把放空的脑子里装满回家后要让湛卢给两个孩子做什么,才慢慢走回那栋孤独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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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航海时代的遗址果然意义非凡,即使只是完成修复工作,各大星系的领域专家也能从中领悟到新的技术与思路。修复进程临近后期,马上就要大功告成时,来自第五星系的专家突然提出一个新的项目:可不可以复制一些遗迹产物,带回各自的星系进行深入研究?

在座的都是技术宅,能把东西搬回自家关门研究,恨不得双手双脚赞成,就算是技术复制,也够他们好几年才能吃透。陆必行一听也来了兴趣,带着工程队一大半人留下来帮忙——有几个工程师着急回家,陆必行一想也好,索性大手一挥,让他们囫囵塞了几个复制出的研究成果,先行返航,顺便带话回去,告知各部门剩余工程队成员隔天乘坐第七星系的护卫舰返回,请军部派兵赶往边境处接人回家,就带着一干人埋头钻研复制程序了。

不料当日不知是哪个星系的哪位研究员实验时误填了数据,造成一场不算严重,但问题很大的实验事故——该研究员相当有自知之明,晓得这项实验有一定风险,选择远离人群进行实验——远离的结果是实验失误,炸毁了他们临时搭建的对外通讯信号塔,物理意义上的把遗址修复站隔绝成一座孤岛。无奈之下,技术人员临时转行信息交互和通讯专家,你一言我一语,东拼西凑地开始拼接新的信号平台——虽说被炸毁的信号塔也是临时搭建,但相关材料的技术支援舰已经在成功搭建后撤走多时了。古地球时代有一句沿用至今的俗语,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科学家也难为无零件之信号塔,只好一边和复制项目死磕、一边和通讯基站死磕,终于等来了“整月没有接收到任何消息”所以前来“探查情况”的边境驻兵。

 

带领驻兵前来的是第六星系一名中将,为中央军统帅当了几年副官,每天听第六统帅念叨陆信,给念成了一个恪守自由宣言的将军。一来二去搞清楚状况,首先对专家团为修复遗址和人类文明做出的贡献表达了深切感激,又为专家团能在如此艰苦的工作坏境下坚持保证项目实施表达了真情敬佩,最后打算以立刻启程、调来边境护卫舰为各路神仙保驾护航作结时,余光里晃过去好一团光鲜亮丽的东西。年轻的将军定睛一看,是混迹在一帮不修边幅的技术宅里能出淤泥而不染,一枝独秀的第八星系专家团领头人……陆必行?!

 

他吓得顿时结巴起来,“陆……陆……您是陆老师?”

 

来自第八星系的朋友们不是月初走了吗?不是穿过跃迁点时被海盗埋伏炸成灰了吗?因为这件事,六七星系的边境守卫军不是还受了一个月体能训练加罚吗?自己的统帅不是还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信和林静恒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人都瘦了一圈吗?

 

陆必行见他盯着自己就地发起呆来,还以为这位中将是被自己精心打理的回程造型帅到说不出话来,连忙应声:“是我是我,您认识我吗?这次回程恐怕要多麻烦贵方了,我们带来的几架机甲先行返程,剩下一帮穷苦工程师,只能蹭你们的机甲回家啦。”

 

“您…..我——陆老师,” 他终于一口气缓回来,表情立刻严肃,在脑内将事情原委迅速串联,有条有理地飞快解释:“陆老师,请您立刻跟我回航,我们将第一时间护送您与团队返回第八星系。您口中提到‘先行返程’的机甲队,由于我方守卫军的疏忽,已确认在回程途中被埋伏的海盗舰队击毁;此后我们并未收到来自修复团和您的任何消息,所以我们判断您已经……并于一个月前向第八星系中央军传递了该不实消息。”

 

陆必行一愣,脑里还在处理刚才接收到的信息,身体已经下意识走上了机甲。他临时心软,准许了那几名工程师提前返程——所以自己......害死了他们?他想着先遣技术人员返回第八星系后,就会为工程部带去消息,告知他们处于平安状况,只是需要处理后续工作,所以没有向林静恒发送回程变动信息,后来又因为信号塔被炸毁,无法对外联络,所以第八星系从头到尾都没有收到过他们的消息?他阴差阳错地“被确认死亡”了一回,所以……所以林静恒,会不会也以为他已经——

 

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但又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思绪,他想,他的先生会不会又因为自己碰到了“小概率事件”,一直在等他?他万一相信了怎么办?他会不会……会不会像自己当年那样,一次又一次抱有希望,而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最终痛苦又平静地接受现实,不断麻痹自己,说服自己,爱人已经…离他而去了?

 

陆必行,人还没落地,刚得知之前的海盗袭击事件,自行将前因后果一联系,立马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火急火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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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顿。

太空军的五感敏锐,隔着家门,林静恒听到时断时续的哭泣声,是陆果的——统帅顿时心跳慌了一拍,连怎么开门都忘了,还是一脚踹开的——

 

就看见他再也不敢弄丢的宝贝女儿和宝贝儿子,抱着别人的腰稀里哗啦地流泪,大有不哭断气不放手的意思。


林静恒突然觉得呼吸困难,但由不得自己的视线顺着对方的腰间上移。他脚下动了动,浑身上下的细胞似乎在酝酿一场逃离,大脑却很难精准给四肢下达命令。他好不容易挪了一步,目光终于和那位未知闯入者对上眼,对方似乎也没来得及反应——不如说更像是没料到他会破门而入,甚至还没想好摆出什么表情,只得僵硬地扯出个笑来:

“宝贝,欢迎回家。”



林静恒转身就走。

家门刚刚糟了横祸,给踹得飞离门框一半,被迫分家,此时缓过劲来,开始和始作俑者生气,不肯放他出去。统帅只好又赏了它一脚,踹门而去,一边吩咐湛卢:“送我回军部指挥所,召集各部卫队长,提前召开……召开什么来着?”

机械手在他肩上无力地挥了挥。

“……我什么时候禁你言了?解除禁言,替我召集年终会议,就说我下的命令,让他们提前开。”



人工智能早知道家里多出个大活人,憋了一路,只能干着急,现在终于逮着机会:“先生,我刚才处于禁言状态,无法将家里的状况同步给您。我运行了人体扫描程序,确认无误,家里的确实是陆……”

陆必行也反应过来,三步并两步从家里追出来,叮铃咣啷带倒一片,从后把他圈了个满怀:“哎,你去哪儿?静恒……”


林静恒站在院子里,前面是化成人形的湛卢,后面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陆必行,声音从他耳朵进去,又从他耳朵出来,混成了背景环境音,一条条声波拉成尖锐的线,刺回耳朵里,最终成了一道道尖锐的耳鸣。他此刻居然脑内清明,他想:我终于疯了吗?

他一个月都像是飘着过的,踩在半空中,踩在棉花里,不知道哪一脚会掉下来。不想一句“疯了”,和着湛卢的唠叨,连带陆必行焦急喊的“静恒”,三者落到一处,形成一个沉重的船锚,绑在脚腕处,硬生生把他拉了下来。

 

他原地晃了晃,突然觉得累,于是闭上眼睛,再也不想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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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恒睡了一整天,断断续续地做了个很长的梦。

 

上半段的记忆模糊不清,他勉强记得梦到了很多熟悉的人:有陆信,有林蔚和劳拉,甚至有独眼鹰。隔着条幽黑的河,他和他们沿着两岸一同向前走,两边都不说话,只漫无目的地行进。走着走着,林静恒忽然瞥见对岸的队伍壮大了不少——林静姝,伍尔夫,他能叫得上名字的、小时候得叫他们叔叔的陆信旧部,不断有人加入到那头;他发现河水越来越宽,越来越湍,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他最后在对岸看到了陆必行,他的爱人远远站在对岸,还偏头冲他眨了眨眼睛,但脚下不停,跟着自己的生父和养父一起,在河的对岸越走越快。林静恒想开口叫他的名字,想追上去叫他们等一等,想游过这条已经宽得像湖的河流——他现在只能看到对面影影绰绰的身形,他谁都追不上,谁都喊不住,谁都保护不好;黑水终于化成了一道漫无边际的时空天堑,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陆必行安顿完小的安顿大的,好容易哄住两个小哭包,又在门口一把接住林静恒,免得统帅以头抢地,又心疼又着急,要调家里的医疗舱出来。湛卢在一旁帮忙,把陆果和林然带去房间,顺着墙壁滑回来,帮陆必行配置安神的药剂:

 

“陆校长,能再次见到您,我十分高兴,这是您需要的最新型稳定剂,请问还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吗?”

 

陆必行——陆必行怀里抱着一言不合就晕倒的林静恒,想起自家统帅不喜欢躺医疗舱,就把人往卧室抱,人到门口,发现卧室居然上了锁!他怀中抱美人,也不敢动作太大,只好叫湛卢来开门;人工智能可算是找到了告状机会,滑来滑去地调整卧室恒温系统,说先生让我把卧室的门锁上了,由于久未住人,房间也许会有些潮湿,预计在三分钟内可以调整完毕,先生最近一直睡在书房,建议您……

 

“他为什么睡书房?”

 

话刚问出口,陆必行眼圈就红了:为什么睡书房?自己再清楚不过了。人工智能絮絮叨叨的告状只有三分之一进了他的脑子,幸亏湛卢分不清主人是否在听他的抱怨,在陆必行把林静恒轻拿轻放地摆进被子里时作结:

 

“陆校长,希望您可以多陪陪先生,他最近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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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统帅睡觉或昏迷时候偷偷拉小手,这事陆必行熟得不能再熟。他是个惯犯,趁着林静恒不知道,蹭进他的指缝,好像一定要和统帅十指相扣,他才能好好说话一样。他坐在床头,扣紧病号的手,眉头皱成一团,说宝贝,你瘦了好多,怎么又不好好照顾自己?湛卢跟我告状,说你打了营养针,就一个月都没吃东西!图兰将军也和我告状,说你又滥用舒缓剂,先生,我不管着你,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吗?没有我管着你……没有果果和小然,你要怎么办?

话说到一半,又是一阵心悸,他决定起身去倒一杯温水——林的嘴唇很干,等他醒过来可以第一时间喂他喝水。手还没松开,突然被攥紧了——林静恒睡梦中突然挣扎起来,像是最后想要抓住什么,又好像最终放弃了这场无疾而终的挣脱,颓然地松开了手。陆必行赶紧回身握住,把统帅痉挛的手指合在掌间,翻来覆去地叫他“宝贝”和“静恒”,说别怕,我在呢,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林静恒做了第二个梦。

他梦见他从梦中惊醒,翻身想要出门,被人一把按回床里。他茫然地顺着那只手看上去,对上陆必行担忧的目光,问他静恒,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下意识摇头,陷在床里,仿佛陷在遥远的梦中,听着陆必行在耳边絮絮叨叨地讲他是怎么晕倒的,末了又第无数次被迫签下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包括但不限于在家不准穿上衣,餐前不许找湛卢要酒喝等等。

他恍惚想起陆必行外出前的那个下午,他被扑在沙发上,那一瞬间晃神联系到的、那十六年前他离开家时的下午;又想起那该死的第六星系边界的遗址,两者纠缠到一起,既视感太过强烈,他想,为什么又是第六星系?

 

梦里的陆必行又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宝贝,庆祝你醒来,给你准备烛光晚餐吧?还是说你其实更想吃我?

 

林静恒闭上眼,患得患失地想,他梦到陆必行了,这样挺好,上个月都没敢梦见。不过他不能再睡下去了,今天不是还要去开会吗?

 

他睁开眼,床边铺下的夕阳和刚才那一束如出一辙。陆必行逆着那些光趴在他床头,见他醒了,立马凑过来问: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恍然若梦。

 

 

-

林静恒麻木地移开视线,在房间内环视一周,又落回到陆必行身上。后者已经把近几天的安排讲了个明明白白,回头一看,自家先生还在看着他发呆,又开始细细簌簌地心疼,抵着这位大爷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唇贴上唇,一句话问得含糊不清:“宝贝,你这样我很担心,我帮你请五天的假吧?”

 

陆必行问完又顿时反应过来,五天太久了,年终积压工作多不说,还有大大小小一干会议,他家统帅必定不肯,多半还会跟着刻薄一句 “人又没死,要五天做什么?”

不料林静恒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沉默地点了头,结合湛卢那一句 “先生最近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把陆必行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一边缠着人黏糊,嘴上念着 “今天这么听话,静恒同学值得表扬”;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后三天的工作安排延后,打定主意在家里陪这一圈大的小的——现在后悔也晚了,他一念之差,没提前向家里报备自己的归程信息,现在生怕把家里一大两小吓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来。

 

接下来的三天里,陆必行可算是体验了一把“来自家庭成员的特殊关照”。林然和陆果已然都是大孩子了,但这不妨碍陆果回家后变成她老陆爸爸的小跟屁虫,在陆必行去做饭、浇花、写教案时走哪儿跟哪儿;林然在练琴时都少有的心不在焉,偶尔实在忍不住,从琴边跑来确认陆必行和林静恒在做什么;甚至林静恒也跟着他转移阵地——统帅着实没有自家女儿那么兴师动众,只是在不同的场所找个地方躺着坐着,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他在陆必行研究午餐时坐在餐桌旁看军事早报;在陆必行钻进花园时坐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一本诘屈聱牙的闲书;在陆必行翻阅教案时在书房一角召开线上会议……林然过来看时,发现自家两个爸爸一个亲姐妹在书房各干各的,工作内容居然能丝毫不相干,形成了一个诡异但稳定的三角形。

 

晚饭时陆必行终于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有话要讲。他话还没开头,三道视线同时迅速在他脸上聚焦,好像准备召开一场严肃的军事会议。

 

陆必行:……

 

他准备的话突然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好给三个祖宗一人倒了一杯果汁,果断换了个话题,说 :“还有一周就要新年了,果果和小然有什么打算?我明天要去学院一趟,年终表彰总结会要我出席,你们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还能碰到你们薄荷姐姐,我听说她们远征队要来做一个技术讲座——”

话到一半,突然想起林静恒在家里也是一副寸步不离的架势,陆校长于是立刻就想蹬鼻子上脸: “——静恒,要不要一起来?校董也是应该出席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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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校董最终没能赏脸光临星海学院的年终例会,陆必行遗憾之余又有点庆幸,还好,林还算正常,只是在家里想把自己看得紧一点——这几天在家里时时刻刻抬眼就能看到林静恒,两步三步的距离就能亲到自家统帅,他在心里乐还来不及——三天过去了,他想,静恒应该是这个月来压力过大,太累了。

 

“压力过大”的林静恒一个人在家,一扫三天里大门不出、破事不管的懒散模样,皱着眉头拆医疗舱。该荣誉校董不仅翘会,还派人工智能盯梢: “果果和小然出门了?”

 

湛卢对他的行为感到疑惑,但程序指令让他只能优先回答主人的问题,他道,“是的,先生,他们是和陆校长一起出门的——您亲自将他们送出家门,现在家里只有您一个人。先生,我注意到您在对一个医疗舱‘动手动脚’,您是想要配比什么药剂吗?或许我可以帮您完成这项工作。”

 

“不用,这没你事了,养你的蛇去吧。” 林静恒终于从医疗舱的药剂储备库里刨出三个注射器,标有“疼痛唤醒剂”字样,从七零八落的药箱里起身,往沙发走。机械手跟着滑过去,推算到主人将要进行的不理智行为,试图发声阻止:“先生,我监测到您的心率……”

 

这位先生蹙着眉头“啧”了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摆在桌上的三支唤醒针,不耐烦地摆手:“我又管不了你了?别没事干监测我,湛卢,你休眠吧。”

 

“——完全休眠,我没喊你之前别出来。”

 

“对了,上个月内的所有数据包括视频影像,通讯记录,我的医疗数据,全部按照最高等级加密……不,不用加密,全部粉碎。”

 

 

……

 

 

陆必行刚从会议室出来,迎头撞上了自己的四个宝贝学生——四人站成一排,旁边立着陆果和林然,不知道六个人之前做了什么深切的感情交流,现在眼圈一个比一个红。陆必行一阵牙酸,声音无奈,只好挨个把六个小朋友摸摸头,抱一抱:“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你们工程队没事干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往学校跑?我们的年终总结会什么时候有优秀毕业生发言环节了?”

 

怀特和维塔斯红着眼不说话,薄荷是他们里面第一个得知陆必行出事又没事了的消息的人,已经哭了好几轮——黄静姝没那么多讲究,甚至久违的想起小时候的处事方式,甚至还想边哭边揍她们陆校长一顿:“你这么大的人了,就不能多走点心吗!”

 

陆必行虚心接受批评,是得走点心,这些都是他在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为他担惊受怕、痛哭流涕,着实让他心里难过——难过着难过着,又想起在家的那位先生。于是陆校长为人师表,一边在学生面前接受批评,一边难过,一边走神,想给家里的爱人发一条讯息。

 

——他的个人终端却反常地先一步收到家里的消息,是湛卢发来的一段语音数据:“陆校长,先生似乎试图给自己注射三支疼痛唤醒剂,因为评估判断为‘该行为不会影响到先生的生命安全’,所以我无法阻止他当前的行为,只能同步报送给您。另外,先生在三秒前命令我完全休眠,我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动作,希望您能及时赶回家中。”

 

疼痛唤醒剂,顾名思义,利用疼痛来唤醒陷入昏迷或陷入幻觉的病人。

 

陆必行像是被人敲了当头一棒,浑身血液逆流一样。他像是在雪原上流浪的人,几秒之内冻得自己浑身冰凉:

“湛卢,三支…疼痛唤醒剂……是什么意思?”

 

 

-

人工智能当然无法回答他,已经在家中原地休眠了。

 

陆必行当了小半辈子校长,此刻突然像是连字都认不清楚,呆立半晌,跳起来就往家里跑,边跑还不忘去一条消息招呼陆果林然,在心里把林静恒骂了个狗血淋头——混蛋,什么精神状态稳定,都他妈是装出来的!

他冲上轨道车,恨不得原地开个空间场直接窜回家,再破门而入把这混蛋揪出来狠狠地收拾一下——想到最后,又舍不得,只能气急败坏地把“收拾”换成“亲”。脑内的小剧场进行到一半,目的地就到了,他又冲回“林将军和工程师001的家”,用一秒钟实行了他的破门而入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下一步行动,陆必行牌火箭筒就熄了火——他看见林静恒蜷在变形沙发里,脸色白得就要和身上的白衬衫融为一体,此时受了惊动,和刚从“二次横祸”中反应过来的家门同时发出一声痛吟。

 

他的怒火烧了一圈,最后只烧红了个眼眶,一步一步走到沙发前,声音止不住发颤:“……静恒!”

 

统帅眉头紧皱,像是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疼。陆必行去握他的手,冰凉的指节捏得泛红,拳头死死攥在胸口,被陆必行一根一根把手指掰开,露出中间那枚轮廓刻入掌心的……陆必行的戒指。

 

他再也受不住,眼角越来越模糊,哑着嗓子叫林静恒的名字,说静恒,我回来了,我没有走,静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陆必行,是真的,不是你的幻觉……是我不好,我回来了,我们说好的要我来照顾你,我舍不得你,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呢?

 

林静恒痛得意识模糊,朦胧间听见陆必行喊他的名字,被扣住的手背一凉,他不甚清明地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探去摸对方的眼睛,气息不稳,他说:

 

“别哭,别哭了。”

 

尾音像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就此消散了。

 

 

……

 

“他把你的数据删除了?有没有…修复的可能性?”

 

“陆校长,请原谅我刚才的用词并不准确,先生把我一个月以来的数据‘粉碎’了,并非‘删除’,前者是不可修复的。”

 

陆必行叹了口气,“那你还有那几年的记录吗?就是……林从玫瑰之心回来后,我当时……记得不太清楚,有没有相关数据,我要怎么让他相信这不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他看了看怀里睡着的林静恒,统帅过度紧绷的肌肉还痉挛着发颤,陆必行胸腔里那颗跳动的东西一抽一抽地发疼,疼得无以复加,恶狠狠地在爱人脖颈留下一圈牙印,又一边走神,心想,当年林静恒面对柴米油盐不进的自己,也是这样手足无措,茫然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吗?

 

湛卢一板一眼地回答他,“陆校长,我的答案和三天前是一样的,希望您可以多陪在先生身边,这样有利于缓解这种情况。另外,许多年前,我也是这么对先生说的——这让我想起古地球时代的一句俗语,陆校长, 风水轮流转。”

 

陆必行:……

 

他无奈摆了摆手,示意湛卢可以跪安了。他想找林静恒谈一谈,又怕找林静恒谈一谈,只好把下巴放在统帅肩膀,自言自语地又叹了一口气:“要不我也把双向定位权限开给你?可是你肯定也不会用。”

 

“……什么?”

 

“——没,没什么……宝贝,你醒啦,我想死你了,来,快让我亲一下!”

 

林静恒,刚从浑身疼痛、不怎么舒适的短暂睡眠中醒来,遭此横祸…..横亲,一时更不清醒了。

 

 

-

第二天一早,陆必行不由分说,拉着林静恒一起出门了。

 

他先带着统帅去军部报到,两人穿着长风衣,陆必行把他的手揣在口袋里,十指相扣,捏得死紧,说什么都不让林静恒挣扎出来。不久前才“被死亡”的前总长光明正大,光天化日和自家的合法伴侣——和军部老大,最高统帅林静恒拉小手,招摇过市,在每一个熟人面前晃了一圈,颇有些耀武扬威的炫耀劲儿,最后被拉不下脸的统帅拽出门去了。这人平日十句不离九句嘲讽,今天被陆必行这一番折腾,也没骂他“被狗咬了”,只沉默着离开了指挥中心。

 

陆必行也不问他怎么今天这么乖,笑眯眯地又把人带去星海学院晃了一圈——陆校长为人师表,很少在学生面前散德行,没想到甫一出场,就是谁都不敢想的操作,牵着第八星系最让人谈及色变、闻风丧胆的林统帅,在学院里遛狗似的转了一大圈,美其名曰带荣誉校董参观学院建设情况。林静恒斜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单是额前跳了几根小青筋,以示不耐。

 

陆必行——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对着教室的窗户正衣冠,转身顺手帮林校董重新打了一遍领带。他花了小半天时间,带着林静恒,把银河城内与两人相关的地方逛了个遍,甚至想带统帅去那个当年陪同陆果和林然逛过的游乐场。可惜天色已晚,出游计划无法实施,只好在银河成广场附近买了一杯“草莓啵啵橘橘”果茶,递到林静恒嘴边。后者少有地就着他的手尝了一口,觉得太甜,皱着眉拉开距离,陆必行只好就着吸管也尝了一口:“甜吗?唔,林先生,这不能算甜,我觉得是因为这杯果茶‘啵啵橘橘’的缘故,让你想要亲我,所以才会觉得它很甜,我说得对吗?”

 

不等林静恒反应,陆必行被人叫走了:听着像是往届带过的毕业生,正巧碰上,能闲聊几句。陆校长注意力是走了,手却还抓着不放,林静恒只好保持着“一只手被挟持”的状态在一旁等他,目光越过广场上形形色色的人,落到陆信的石像上。夕阳洒得石像棱角不明,让这位笑着的将军看起来更不严肃了。

 

林静恒和石像对上目光,突然呼吸一紧,眼角有些发酸,想到了那个黑沉沉的梦。他今天被陆必行拉着东逛西跑了一天,虽然日程繁琐,毫无意义,但他还是舍不得。他看着石像,心想,你是在怪我没有照顾好他吗?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这么早带他走?

 

陆必行一回头,就看见自家先生对着自家父亲的石像发呆,眼尾还有点红。他太了解林静恒了,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又不由得生气起来,狠狠拉了统帅一把。陆必行发现自己最近总是生气,多数是自己生自己的气,他想,这不是你的幻觉,你什么时候能相信我呢?我们今天接触到的所有人都能看得见我,你怎么就不相信呢?他又对上林的目光,怒火架着心疼烧了一圈,只剩下一腔滚烫的痛,他只好不由分说,拉着林静恒三步并两步地走,一把将人按在陆信将军的石像下,旁若无人地咬上统帅两片苍白的唇。

 

他把林静恒啃得缺氧,软胳膊软腿地靠在他肩上,一磨后槽牙,心想要不是顾及统帅的面子,他就干脆一路把人抱回家算了!前任总长多少还有点塑造公众人物形象的意识,一路上不知道想了多少少儿不宜的内容,总算把统帅跌跌撞撞地领回了家,往卧室门上一压:

“统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湛卢:此处应该有车,但该同人文学作者称自己多年不搞文字工作,着实开不出来,建议大家自行脑补。她还试图对我提出无理要求,说“湛卢,你就不能学学普罗,大家都是人工智能,你怎么就不能闭门造车呢?”)

 

“静恒,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可是下午刚当着咱爸的面亲过。” 陆必行手脚并用,缠着林静恒讨吻,后者刚被他搞得狠了,又听了这一句胡话,烧的耳尖发热,不想理他。

 

“不说话我就当是肯定答案,” 陆必行继续满嘴跑机甲,自行接茬,“我下午和爸说好了,到时候和你一起去找他老人家——还有妈和老陆,我们还商量好,说咱俩谁要是先跑,他就把谁揍一顿。”

 

林静恒一听就开始头大,“明天上班,你还睡不睡了?”

 

“睡,当然睡!真的不用我再帮你请三天假?你的状态我很不放心啊宝贝。”

 

他终于不堪其扰,嘴下也不留情了,让陆必行赶紧闭嘴睡觉:“我是死了还是疯了,五天连棺材板都凿穿了,不够我躺的?”

 

 

-

林静恒晨练回来,刚洗过澡,头上搭着块毛巾,上阁楼来捞陆必行。楼下两个小的在餐桌前等了半天,等回来了林爸爸,陆爸爸却修恒温系统久久未归,只好派林爸爸去接。他站在门口,隔着湛卢的机械手招呼陆必行:“还不下楼吃饭,蹲在这下蛋?”

 

话音没落,余光瞥见陆必行手里的收纳盒一角,眉头皱起来:“这玩意怎么还没扔废品回收站?”

 

新星历时代,3D打印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家里用的大件小件,甚至房屋都可能是3D打印机的作品。收纳用的盒子每一个都长得一模一样,也没人闲来无事去调整外观参数,难为林静恒能从一个收纳盒的边边角角就认出来里面装了些什么。陆必行转头看他,把想问他的话写了满脸,大有不说出个结果就不下楼吃饭的意思。

 

要什么结果呢?这堆碎片和陆信将军的机甲碎片放在一起,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可陆必行就是心疼,心疼这位寡言的先生从来没有和他提起过那段时间的事,不仅不过问,甚至背着他删了湛卢的数据库!

 

林静恒叹了口气,从后圈住陆必行的手,把那盒碎片扔给湛卢,让他处理掉,说话间在陆必行额角亲了亲,拍拍他的手背。

 

“别以为美人计就能逃过审讯,林先生,这是你的合法伴侣因该知道的事情!”

 

“嗯,” 林先生看他转身,应了一声,自然而然地在他鼻尖上啃了一口,“你想听什么,晚上给你讲——过去那么久了,哪来那么多要紧事?”

 

 

他想,哪有那么多重要的事?

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走,你还在,你回来了。

你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回了人间。



END

 

*:不是原创,但忘记出处了,可能是网络文案

END:不会开,真的不会开,我也好想看,哪位太太......

另:起名,我的一生之敌。

第一次搞陆林文学,想要评论指正,(இд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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